第93章 官商交锋
顾克贞决定烟帖由筹饷司负责发放，一众下属便松了气，固然失去受贿机会，至少不得罪人，以罕见的办事效率将此差事转付筹饷司，再有登门请托者便如实相告，自叹爱莫能助。</p>
众商贾得知消息，仍不甘心放弃钻营，多携重礼赴柳宅拜访。</p>
柳湘莲已知其意，一概拒之门外，现在还轮不到他以权谋私。</p>
众商贾见柳二郎明明是勋贵子弟，偏一副清流做派，不禁生恼，私下商议一番，决定集体来筹饷司表达“民意”！</p>
所以，张珂早朝发动弹劾的同一日，柳湘莲也与一众不请自来的商贾展开“谈判”。</p>
筹饷司大堂，柳湘莲身着六品官服，端坐主位，周瀚在侧陪坐，李原生站在身后戒备，另有书吏在旁作记录。</p>
堂外，二十余位各地商贾皆在，并推出三名代表入内交涉。</p>
这些人名列商籍，却不能等闲视之，与朝中文武官员、宗室勋贵都有往来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此前热脸贴了冷屁股，在柳家遭受冷遇，令他们颇为不忿。区区六品主事，何敢如此嚣张无礼？</p>
可他们也不想想，全天下可有第二个主掌一司的主事？</p>
拜见之时，三位代表谈及自家靠山，柳湘莲不耐烦，止住对方道：“好了！闲话不用多说，你是哪家的人，本官并不在意。公务繁忙，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，不妨直言！”</p>
这伙人集体投帖，他也不得不作回应，毕竟还想让他们掏钱呢。</p>
正在自我介绍的商贾收声不语，旁人皆面色不渝。</p>
为首者是位徽商，名叫张紫文，四十余岁，略显肥胖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。</p>
他拱手说道：“柳大人容禀，我等皆拥护朝廷新政，欲效微薄之力。但烟帖单张作价五万两，税金又高达三分之一，负担着实太重，令我等报国无门呀！还请大人体恤下情，适度酌减，不胜感戴！”</p>
说完，三人一并躬身致意。</p>
如果能够达成私下交易，他们才不管定价多少，奈何走不通门路，只好退而求次，放到明面上来。</p>
不过，说是这么说，他们也知这是户部议定，报经过皇帝批准，柳湘莲身为主事，不可能擅自答应更改，也无此权力。之所以首先提出，只是故意为难人，就像为开天窗先要宣称拆屋顶一样，谈判策略罢了，国人无不精熟此道。</p>
柳湘莲静静听完，情绪没有丝毫波动，甚至懒得多作解释。你商我官，根本说不着。</p>
他干脆利落的回道：“朝廷自有章程法度，尔等若觉有利可图，照章缴费纳税便是。若觉无利可图，也无人强逼，岂不两便？至于帖费是多是少，税金是高是低，朝堂诸公议定，岂容尔等商贾置喙！”</p>
听他当面叱喝，丝毫不讲情面，众商贾神色各异，暗自咬牙咒骂。</p>
张紫文忙放低姿态，躬身道：“柳大人言之有理，是小人唐突了！只是，帖费着实不菲，纵不能酌减，可否参照柳氏商号，以十年为期，逐年缴纳？”</p>
因怕柳湘莲不答应，他还善意提醒道：“都中盛传柳大人高风亮节，不徇私情，可若对众商家差别对待，厚此薄彼，难免会生出风言风语来，质疑其中有私，大人不可不慎呀！”</p>
帖费断难减降，分期缴纳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，毕竟有柳家商号的先例在前。你姓柳的总不好意思这般明目张胆的徇私吧？就不怕唾沫星子淹死你？就不怕仕途不利？</p>
“一视同仁才好！”堂外众人听到此处，也随之起哄叫嚣。</p>
柳湘莲听出了对方的威胁之意，但并不在意。</p>
这时候，他的位置是上是下取决于永隆帝是否信重于他，而永隆帝是否信重又取决于他能收多少钱。怎会本末倒置，为区区商贾一二危言所迫？</p>
未作否认，也未作遮掩，柳湘莲坦然笑道：“你等消息倒是灵通。不错，柳氏商号的确是本官私产，也的确是分期缴费。可是，这等待遇乃是柳氏商号贡献卷烟技术方才获得。今后凡是领取烟帖者，该项技术会免费赠送。”</p>
听到此处，众商贾神色遽变，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——他们倒是知道户部官员说缴费后可赠送卷烟技术，却未审这技术从何而来，此时才知还有这般内情。</p>
不禁暗叹姓柳的真是愚蠢至极！交出这等赚钱秘技，只唤来分期付款，你到底傻不傻？丝毫不能领会柳湘莲真正用意——迅速做大烟草产业从而获得新税源。</p>
众商贾正打心底鄙视着，却听柳湘莲赫然笑问：“不知各位准备贡献什么技术？”</p>
他面向张紫文：“听闻张家布行的染色之技冠绝海内，难道愿意交出？那本官允你分期！”</p>
“这不可能！”张紫文断然摇头否决这项荒唐提议。</p>
笑话，染色技术可是张家布行立足的根基，怎能对外泄露？他要敢应下，全族都得造他的反！这等于是砸了全家饭碗嘛！</p>
其他人同样无言以对。</p>
世间豪商巨贾，或是薛家这样，背靠权势，就算摆烂也能活着，或是有一技之长，发家后再投靠权贵，以保长盛不衰。说到底后者是有真本领的。可一旦将秘技交出，不就等于毁掉家族根本？</p>
而换来的不过是分期优惠，甚至不能减免！谁肯做这等赔本生意！</p>
眼看帖费分期之议又被否决，众商贾无不“忿然作色”。</p>
实则是虚张声势，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目的所在！</p>
张紫文怅然叹道：“柳大人既不许降低帖费，又不许分期，我等只好砸锅卖铁响应号召。可万一朝廷政策变更，恐怕血本无归呀！”</p>
众人忙应声道：“正是！”</p>
如果他们真担心这个，还做什么生意！柳湘莲知他该讲真实目的了，点了点头：“本官也非不近人情，还有什么顾虑和建议，一并说了罢！”</p>
张紫文与另外两位交换过眼神，方说道：“现今帖费为五万两，不知日后会不会降低？如果我等缴纳银两后，户部降低帖费，甚至放开限制，怎么办？”</p>
这年头朝廷信用也就那样，柳湘莲对此也没信心，但还是豪气说道：“朝廷政策怎会朝令夕改？不说旁的，烟草禁令可是数十年一以贯之！</p>
只是今日烟草滋蔓，禁之不止，不得已方才改弦更张，以应民意。</p>
本官可以保证，将来即便帖费调整，也只会增加，不会降低！</p>
若是诸位担心，文书上可注明此条款，将来如有降低，退回差额！”</p>
退回差额？这话说的好听，朝廷收了钱还想要回？那是做梦！众商贾对此根本不抱希望。</p>
但能多一条保障也是好的，这本就是个烟雾弹，接下来才是今日所来的目的！</p>
张紫文随即道：“柳大人所言，我等相信，但后继者未必执行。我等现有一良策，可解此弊！”</p>
“说。”</p>
张紫文道：“烟帖如无定额，总有人会想降价多售，可如果将烟帖数额确定下来，比如每批只发十张，或是二十张，售完即止，则无降价之虞！”</p>
旁人也道：“是呀！不能怪小人们多想，倘若发个数百张，咱们何时才能赚回五万两？别说二十年，一百年都不够的！”</p>
另一人慨然道：“户部说凡涉烟草，全凭柳大人主张。如果柳大人同意，但有阻力，不劳大人操心，我等自行解决，绝不叫大人有丝毫为难！”</p>
“此议甚佳！”“此议若成，真官商两便呀！”……</p>
众人纷纷为这主意喝彩，好似刚刚听到。</p>
柳湘莲听了，几乎要忍不住冷笑——这些商贾怕是看他年轻，便敢拿他忽悠！</p>
他敢保证，若真的将烟帖数量设为定额，别说十张、二十张，就是三十张，这些人不管有钱没钱，纵然砸锅卖铁、四处借贷，也会将全部烟帖包圆！</p>
为何如此？因为一旦限额，就意味着，以后根本无须他们亲自从事此业，谁想做烟草一行，只能挂到他们名下！届时，每张烟帖的价值将暴增十倍不止！</p>
这等操作，就如同满清时盐业的窝根——商贾想要购买食盐得先有盐引，想要领取盐引得先有窝根，窝根即证明有运销食盐的特权！</p>
想要获得该项特权，就要向朝廷主管部门认窝，也即缴纳巨额银两。</p>
这等特权是世袭的，慢慢就形成了实际上并不经营盐业，单靠垄断引窝，坐收巨利的窝商！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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